碎纸机

「在光明中睡着♪」

=伏隐/灯管

【社园】怦然心动


*最终你放弃了麻木不仁。




    你有时会走在人声鼎沸的街头,看见暗色的洪流分离开两岸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们自发地分为两个方向,在南北走向的街道上徘徊。在这座以灰色为主色调的城市里,一切都按照预设的轨道运行得井然有序。它的人民习惯了静默,在被电线割裂了的铅灰色的天穹之下,所有麻木的表情看上去都千人一面。他们为了目标而生。在隐匿于每一个个体内部的齿轮的咬合声中,这座用钢筋水泥编织的梦轻松而敏捷地运转着,像一只上了发条的鲜橙,既对立,又统一。这真是一座完美的城市,你想。

  



    但她是不同的。在汽车尖锐的鸣叫声中,你们相向而行,你注意到她穿着草莓红的毛衣,在距离下摆一寸左右的地方开了线,头顶上与他人相比有些落伍的草帽在阳光横切过的时候闪着细碎的光。她挽着同伴的胳膊,轻快的、银铃般的笑声与街道是那么格格不入,而在你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你嗅到她栗色的短发中的橘子味,而发梢则轻轻掠过她缀着雀斑的红润的脸颊,然后你听见她的同伴轻轻地叫了一声“艾玛”,这一定是她的名字。
   

    平心而论,她的相貌并算不上十分出众,在任何一个街区你都可以找出一打这样的姑娘。但你依然能敏锐地察觉到她是其中最特别的那一个,大约是由于对方清脆的笑声与湖水似的绿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尽管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你也能够断定,她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孩。


    然而她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你。她不会与你相融,就如同黄鹂和渡鸦只能形成不协调的局面。你习惯于居住在社会的底层,人们对你嗤之以鼻,将偷窃与谋杀相提并论,说你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利而冠以“慈善”的冠冕堂皇的头衔,尽管你明白你的行为的确出自本心,但显然没人会相信你的说辞。而对于她来说呢?你甚至算不上一个普通朋友,或者更糟一点——一个普通朋友小区里的流浪汉。


    可这无法成为阻碍你关注她的理由,因为你们只是擦肩而过而已,只是擦肩而过。你知道这不会给她造成任何困扰。你自南向北,她自北向南,你们通常会在一家萧条的书店前的第三块水泥地砖附近遇见,而在这之前——在你们相距五十米的时候,你会去观察她的装束(虽然这并非绅士的举止,但你也并非上等人),她偏爱白衬衫和暖色调的粗线毛衣或背心裙,这和她的发色和瞳孔很搭调。然后,等到距离更近的时候,你听到她低跟皮鞋叩击地面的声响,你们肩膀上不同材质的衣料相互碰撞,发现随着她动作露出的耳廓下方草莓形状的耳钉和发间好闻的橘子味。在最后的时刻,单色调图层般的街道被拆开重组,那些低哑纷乱的静谧和嘈杂都抽象成一堆无意义的色块,消弥在十一月寒冷干燥的空气里,只剩下对方流淌着笑意的声波,银铃儿一样飘向远方。


    你了解关于她的一切:走路的姿态,说话时不经意的语癖,喜欢的乐队主唱的姓名,甚至是偏爱的花朵种类以及糖果的口味。这其中有一部分来自于她与同伴的只言片语,但它们还是通常源于你的观察,譬如在花店门口摆上玫瑰的时候,他的脚步停留的时间多了三秒,直到她的朋友赶上来并挽住她的胳膊。于是两天之后,在你们向背而行、距离为三分之一米的时候,你把一朵(偷来的)深红色的玫瑰轻轻插在对方草帽的细小缝隙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在接下来的一周里,直到它的边缘干枯后已变得崎岖不平,那朵深红色一直在她的头顶上闪烁着。


    这比预料的要好得多。






    “所以说,这就是你这一个月来都心神不宁的原因?”


    听了你的解释以后,坐在你对面的瑟维拿起叉子沉默了半饷后开口,浓稠的棕色酱汁在屋内昏黄的灯光里融化,顺着勺子的金属柄滴落,在盘子里留下大理石花纹一样的蜿蜒痕迹。


  嘴里塞得过满的食物让你的话语显得含糊不清,于是你仰起脖子将它们费力地吞咽下去(就像在吞咽锯末),“所以说,瑟维,你有没有什么建议给你的老朋友?”


    “克利切,你可真是疯了。”你听见对方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你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真见鬼。”


    “不,她叫艾玛——我听见她的朋友这么叫她。”


  “好吧,那就按你说的。”你看见他无奈地向后倒去,未来得及放下的叉子在对方的西服布料上留下了一块明显的污渍,“无论如何,试着向她搭讪总是没错的。祝你好运,我的朋友。”






    搭讪的确是个好主意,你知道瑟维的建议一向简明又实用。可这正是问题所在:你向来不擅长与他人——尤其是女性,打交道。你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能使自己不显得那么唐突。有不下于十种对白在你的脑中成型,可无一例外地都被一票否决。那太蠢了,你想,那听起来就像个蹩脚的新任推销员,或者是在那些嬉皮士常出没的破败的小巷中随处可见的、油嘴滑舌的混蛋。你确信那样会使情况比现在还要糟。


    更何况——更何况她总是与同伴走在一起:有一头柔软的金色短发的娇小少女、戴着圆框眼镜的视力障碍的小姑娘,当然通常情况下还是那个身材纤细、有着与她相仿的栗色头发、个头高挑的女孩(你记得她叫艾米丽、艾伦,或者是其他什么类似的姓名),她们看起来真的很亲密。她们过于相像。你甚至有时候会觉得那些女孩们都是相似的个体,她与她们没什么两样。


    不,她当然是特殊的。在她的朋友,甚至是在整个城市当中,你找不到其他任何一个女孩拥有她那样俏皮的雀斑、充满活力的绿眼睛和从甜蜜的嘴角流淌出的迷人的小脾气,也没有人能像她一样拆卸掉你内心建筑物的骨架,使它们像打翻的颜料一般在回转的世界中混合在一起。她对你来说是不同的。







    像一片柔和的模糊光影,雨下起来了。你撑着伞自南向北走在街道里。对面的唱片店里传出巴洛克风格的繁复曲调,伴着老式留声机的沙沙声,将空气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她不会出现了。你比往常晚了一刻钟,街上几近空无一人,很显然在这样的天气里人们更倾向于坐在火炉旁边憩息。你看见远处建筑物的线条融化了,它们混杂在一起,成了斑驳的无序的色彩,你看见一片没有轮廓的紫色阴影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你的伞面与另一把伞相撞,然后你抬起头——你看见那张红润的脸庞,只有她一个人,你们视线相遇。大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你张开嘴,听见自己的嗓音晦涩又干枯,仿佛那是不属于你的一样。


    “这...这真是个好天气,对吗?”


    话一出口你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没有人会将这样的环境冠以“好天气”的名头。但你很快就不在意了,因为她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像你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那样——轻快地、银铃般地笑了起来。


    “是呀,就像春天一样。”





    就像春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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